千千萬萬江南橋 我有一座“外婆橋”

7月15日,《》“長三角•最江南”版,刊發宜興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戴軍的文章《千千萬萬江南橋我有一座“外婆橋”》。

以下爲全文,供閱覽:

和橋,是一座橋,又不是一座橋。

宜興市和橋鎮,是一個有着小無錫之稱的古鎮。此地盛產的一種老油豆腐幹,味道鮮美,很有嚼勁,是當地人的送禮佳品,古鎮也由此遠近聞名。

和橋是我的外婆家。那裏的老一輩人都知道,古鎮的聲名,其實並非來自豆腐幹,而是舊時的米市。想當年,滬、錫、常幾個周邊大城市居民吃的糧食,有相當一部分就出自這裏。和橋的米價只要稍稍往上擡一擡,上海的“阿拉”們可能就有感覺。

宜興丁蜀鎮大浦橋

運河穿鎮而過,居民們大多枕河而居。橋,自然不少。
最讓當地人自豪的,當然是那座與鎮同名的古橋。橋很小,系單孔石拱橋。運河在鎮區有條支流名順瀆河,分運河之水東流入太湖,和橋,便橫跨其上。
“和橋”是如何由橋名而成鎮名的呢?
那是一個東方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故事,結局是中國人樂見的大團圓,結怨多年的兩家爲兒女摒棄前嫌,結爲親家,並合力造橋,以利鄉民。石橋定名和橋,俗稱和合橋。後來,故事的發生地、位於順瀆河口的鵝州村,逐步發展成一個大集鎮,和橋便成了鎮名。人們完全有理由相信,是和合之道,給這方水土帶來了昌盛。

宜興徐舍鎮鯨塘橋

和爲貴,是中國的傳統理念,而橋,便是和。它消除阻隔,連通八方;它包容殊異,尋求大同;它是樞紐,是媒介,連通現實與夢想,是水鄉人精神的棲居之地。
米市興盛的年月,和橋古鎮的每座橋上,挑着稻谷或白米的鄉民和挑夫往來穿梭,他們就着兩只沉甸甸的稻籮擺動的勢頭,起步上橋,一路吆喝,周圍人見了,紛紛爲他們讓道。
位於鎮中心的南興橋、中橋和北興橋,無疑是古鎮從南到北的三大鬧市。它們,也因此成爲居民們口中的方位坐標。我童年的記憶裏,從早到晚,那裏的叫賣聲連綿不絕。附近農家的竹籃籮筐,小商小販的貨牀地攤,從橋上一直擺到橋下,從米面蔬果、雞鴨魚蛋到竹木器具、鍋碗瓢盆,一應俱全。熙攘的人羣,琳琅的物品,就像橋下潺潺的流水,編織出水鄉庸常日子綿密而厚實的肌理。我想,現世安穩,一定是以人間煙火爲底色的。

宜興芳橋街道扶風橋

煙火氣最盛的是橋洞。這是和橋特有的景致,在一些大橋的橋洞內,開着一間間燒餅油條店,小吃店,生意火爆。此地的混湯豆腐花名氣很大,湯,是用山芋粉調制的,稠而不膩,其間的豆腐花,滑而鮮嫩,灑上蘿卜幹丁、香豆幹丁、蝦皮和蔥花,淋上少許香油和生抽,再配上一根剛出鍋的油條,那滋味,堪稱一絕。
很多年裏,我胖胖的外婆就在中橋的橋洞裏炸油條。夏日清早,半個月亮還掛在天上,外婆卻早已不在身邊。我睡眼惺忪地跑到中橋下,只見外婆坐在高高的凳子上,用一雙巨大的筷子翻動着鍋中的油條,她那被爐火映紅的臉上篤定自得,神採飛揚。那一刻,外婆就像高大敦實的中橋,給我以堅強的倚靠感。

宜興官林鎮戈莊雙橋

橋上是看風景的絕佳處。涼風習習的夏日傍晚,我和兒時的夥伴彬彬最喜歡站在南興橋上,看長長的拖輪穿過橋洞,拖着長長的笛音駛向天邊,船上晾曬着的衣服彩旗般迎風招展;看兩岸河埠上,棒槌在汰衣的婦女和姑娘們手中起起落落,小夥子們爭先恐後地躍入水中,濺起的水花引來一陣驚呼;還有滿載西瓜的小船,船沿緊貼水面,緩緩行至岸邊,瓜農挑起一擔西瓜上岸,立刻有路人圍了過來,有人甚至跳上瓜船,盡情挑揀。
聽說,彬彬外婆是用高頭大船迎娶到和橋來的。那天,鎮上的人們都站在大橋上、河岸邊,看扎滿紅綢帶的婚船載着一船嫁妝,從運河南頭駛入街鎮,停在了南興橋下。彬彬外婆頂着紅蓋頭,被人馱着,沿着河埠上的石階,一步步走上岸,然後坐進早已等候在此的大紅轎子,穿過街道,擡進了馬家大院,從此,再也沒離開過古鎮。

宜興和橋鎮中巷橋

你在橋上看風景,橋也在看着你。南興橋就見證了彬彬外婆的風雨人生。其實,每一座老橋,都是一位沉默的長者,注視着人來人往,世間滄桑;也像村莊裏的老樹,庇佑着一方水土,鄉人的安康。
也是南興橋,見證了一段愛情佳話。故事的男女主人公,便是我的父親母親。
地處江南富庶之地的和橋,稱其爲戲曲票友的天下,真不爲過。在這裏,從白發老者到垂髫稚童,幾乎人人都會來上一段鏗鏘的京劇或軟糯的灘黃。舊時,一年四季,只要天氣允許,居民們的夜生活,都是在一曲曲或激昂或悠長的京腔錫韻裏度過的。每一座橋邊,就是一個舞臺,米行裏的賬房,牛肉店的夥計,豆腐坊的老板娘,學堂裏的先生,往中間一站,一開口,便會引來陣陣喝彩。

宜興環科園萬安橋

外公是個十足的戲迷,起先,他喜歡唱京劇老生,後來,又迷上篤板鼓,那是京劇文武場中的指揮。我的母親小小年紀,外公便爲她請了師傅,學的是馬派老生。聰慧的母親很快就成了南興橋下的名角兒,十歲便和京劇大家同臺演戲,一折《借東風》,迷倒了一位翩翩少年。
少年便是我從北方而來的父親。從此,南興橋邊,父親的目光總是追逐着母親清麗的身姿,陶醉在她剛柔並濟的聲腔裏。直到有一天,父親要去參軍了,母親站在橋頭,戀戀不舍地目送着新兵隊伍裏那個熟悉的背影漸行漸遠。幾年後,當父親再次出現在古鎮,已是年輕軍官,他牽着母親的手,走過南興橋,離開古鎮,去了遙遠的南國海島。從此,他們牽着手走過了大半個中國,走過了數不清的橋,一直走到六十年後的今天。
“搖啊搖,搖到外婆橋,外婆叫我好寶寶。”小時候聽這首民謠,以爲天下所有的外婆家和我家一樣,都坐落在楊柳依依的橋邊。長大後才明白,江南多橋,而橋常常是一方地域的標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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