陝北美食:擀雜面

北方人喜吃面,面的種類有很多,做法和味道也不同。吃過的面真不算少,但最愛吃的還是外婆擀的雜面。

小時候住在外婆家,那時的生活很清苦,總是稠些的高粱稀飯,還有白菜土豆條和高粱面疙瘩湯。時間長了,外婆就擀上一頓雜面,讓一家人改善夥食。

雜面是豌豆面做的,面粉微微有些黃,散發着豌豆的清香。和面時,要加些白面,再放點沙蒿,否則面沒有黏性,是擀不成的,畢竟是雜糧。

外婆家的鍋竈邊連着一塊很大的石頭鍋臺,很平整也很光潔,擀雜面的時候大案板也太小,根本擀不開,就放在鍋臺上擀。偌大的一塊面,先要擀開就很不容易,得長擀杖使勁擀,邊擀邊轉着,擀成中間高四周低的圓形。面還很厚,需要一遍遍擀,邊擀邊撒上面粉,才慢慢將面擀開。

這時外婆搓動着擀杖,順勢從後把面卷在擀杖上,開始來回地擀,可以說這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擀雜面。只見外婆兩手將擀杖拉回跟前,一邊用力往前擀,一邊有意識地往回拽,再用上勁,推一下拽兩下,如此反復,鍋臺上就發出“嘭——嘭嘭,嘭——嘭嘭”的聲音,聽起來是四分之三拍的,像是擊鼓傳出的聲音一樣,很有節奏感,甚是好聽。

當時大約六七歲的我,比鍋臺也高不了多少。看外婆那頗有樂感,鏗鏘着有推有拽的擀雜面動作,看得入神,卻也不忘時不時地幫着外婆,把鍋臺上擀雜面濺出的面粉用小笤帚往裏掃掃。

面越擀越薄,一遍又一遍。終於,隨着擀杖向後退去,雜面便從外婆的擀杖下徐徐展開,鍋臺上出現好大的一張面。外婆放下擀杖,兩手拽着整張面,向上“譁”地往起一揚——啊,一張碩大的雜面像降落傘一樣,緩緩地落在鍋臺上。透過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,看見面薄得如同紙一樣,淺黃色的,薄厚極爲勻稱,透出一股青青的香味,彌漫在空氣中,浸入在我口中生津的舌尖上,我仿佛看到了碗裏煮熟的、香噴噴的雜面。

接着,外婆把面鋪在鍋臺上,撒上面粉抹開,重新用擀杖卷起來,兩頭轉着擀杖一前一後地折疊,像疊手絹一樣把面疊成條形狀。這時我幫外婆把大案板擡在鍋臺上,外婆將疊好的面放在大案板上開始切面。外婆左手指輕按在面上,右手握刀極爲熟練地挨着切下去,切出的面條寬窄極爲一致,層層疊疊的。我還發現外婆切面時,不完全是上下切,而是有個前推動作,後來才明白,這樣切面條就不會粘連在一起。切上一段,外婆就用兩手把面條攏起來往上一提,在案板上抖抖、摔摔,再折疊好擺在鍋臺上,一把把雜面便齊整整地排列開來,看上去很順溜,絲毫不顯雜亂,就等着都切好下鍋了。

看外婆擀雜面真是種享受,光是看都能把人看得嘴饞了,更不要說吃了,那過程簡直充滿了創造性和藝術性,每個步驟都是那樣地完美。最神奇的是,那麼大的一張面薄亮透光,且薄得均勻,薄得完好,絲毫沒有殘破之處,足見功夫之深。有時外婆怕人多不夠吃,還要再擀一大張,很是費力氣的,吃一頓雜面下來,把外婆累得夠嗆,記得有幾次就是吃過雜面後,外婆累病倒了。

吃雜面要澆上調好的湯,放上蔥花、香菜、芝麻、辣子,連湯帶水,那個香啊,真是好吃極了。現在偶爾吃雜面時,還要放上燉好的羊肉,那自然吃起來更香,而那時平常是極少吃肉的,也就沒有肉的念想,面裏雖然沒肉,但仍然特別好吃,雜面那獨有的豆香,也深深地留在味覺的記憶裏。

母親也許是得到了外婆的真傳,也擀得一手好雜面。前幾年回老家,母親病了,想吃點雜面。我便從市場買來豌豆面,自己挽起袖子洗手和面,也是加了白面,放了沙蒿,和了一大塊面,按着外婆擀雜面的方法,半上午時間,一板一眼地擀了一大案板。

吃飯的時候,母親說你擀的雜面還真不賴,我說我放了沙蒿,病中的母親臉上露出一絲笑意,說你還知道放沙蒿,路數對着哩。我說小時候外婆擀雜面,我就記下了。母親哭了,說你還記得你外婆擀雜面,我說外婆擀雜面時,我就站在一邊看着,當然記着哩,每個細節我都記得很清楚。

我擀的雜面比起外婆那是差遠了,不能擀那麼大一張,也沒那麼薄而透亮,擀好後也學外婆把面揚起來,對着窗戶一眼就能看出面的薄厚不一,切出來寬窄也不很均等,就連切好後的擺放也沒外婆那麼規整。但吃起來還是像那麼回事,味道也不錯,母親吃了很高興,我也就滿足了。

在家住的日子是短暫的,很快就要走了。臨走前,我爲母親又擀了一案板雜面,切好後一把一把的,整齊地並排放好,沒吃完的冷藏起來了,母親還能吃幾頓。

現在很少吃雜面,但雜面裏有我的童年,有外婆擀雜面時的身影。歲月悠悠,山高水長,不論走到哪,總是不能忘記外婆擀的雜面裏那青青的、彌香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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